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云球(1-3册)”查找
63天使之渡
那二十一个人迁移到云狱星当然不是问题,前提是他们已经拥有了云球人的空体,可那是张理祥通过非法手段强行获得的,显然没有征得那些空体原先的意识场的同意。对于将来的犯人,张理祥的手段不但无法使用,也毫无参考价值,连王陆杰都不敢提出任何哪怕有一点点相似的解决思路,这也太不把云球人当人了。云狱计划不是穿越计划,需要的空体不是几个,而是很多很多,不是为了科研目标采取的无奈行动,而是为了罪犯换一个活法主动选择的歧视性残酷行为。
为了这个事情,会议开不下去了。大家怏怏不乐地散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乐见云狱的进展,但这种阻碍或者说这种阻碍出现的方式,给每一个人都造成了很大的挫折感。貌似一群高智商的科学家在正经地研究着科学问题,却简直还不如小学生们上头脑风暴课。讨论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发现一切的基础竟然是一个毫无实现可能的臆想。
“大家过于为黑洞着迷了。”张琦说,“为了什么事情过于着迷,人就变得愚蠢了。”
“是啊,谁能不为黑洞着迷呢?”任为回答,情绪很不好。虽然也掺杂着一点轻松——少了一件让他脑子混乱的事情——但挫败感显然更强烈。
现在就他们两个人,想在小范围里讨论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这实在太可笑了,竟然出现了这种无厘头的问题。但生活还要继续,工作也要继续。
可惜,已经老半天了,两个人只能大眼瞪小眼,没有什么想法。不要管问题本身,这从逻辑上就可以推理出来,如果有解决方案的话,当初干嘛杀掉那么多云球人呢?潘索斯不必死,弗吉斯不必死,拉斯利也不必死。
现在,他们甚至已经转头在想如何收拾这个问题造成的烂摊子了,而不是解决这个问题——就算这样也没什么想法。这个烂摊子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实质性损害,但却实在是太难看了。真是丢人!这要是传出去,地球所在科学界可就没脸见人了。也许还会上新闻,这是很好的茶余饭后的调料。现在,科学素养高的人可不少,这种问题还是能够听懂的,也能够调侃一下的。
“我们为黑洞着迷情有可原,王陆杰怎么会想不到呢?”张琦说,“他会不会是想逼迫我们使用云球人的空体呢?”
“不会吧!”任为有点吃惊,“这也……这也太阴险了。”
“唉——”张琦叹了口气,“应该不会,我想多了。他应该知道这行不通,需要的空体可不是一个两个。”
正在他们相对无语的时候,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沈彤彤。她还是那么文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没有像大家一样有那么大的挫折感。
“任所长,张所长,能跟你们聊聊吗?”她问。都是多年同事了,但沈彤彤似乎还是很小心。
“坐,坐。”任为说。
“今天的事,”沈彤彤说,“小雷的问题,可能让大家都很尴尬。”她的声音不大,听起来清澈干净,让人很舒服。
“是啊!”任为说。
“你有什么解决方案吗?”张琦问。显然他很敏感,沈彤彤忽然跑来,这是什么意思?沈彤彤很聪明,非常聪明,能力很强,云球这一路上,不知道多少疑难杂症被消灭在她手里。但她很低调,很少轻易找领导沟通什么事情,今天这样出现,难道不意味着什么吗?张琦的心里出现了一道曙光。
“我——”沈彤彤似乎很迟疑,甚至脸上泛起了一片微微的红色,“谈不上解决方案……我就是有一点想法,想跟你们聊聊。”
“你说。”任为也明白过来,沈彤彤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找他的,他的兴趣也被提起来了。
“不过……”沈彤彤却又犹豫了起来,“这件事情还稍微有点复杂。我不是说技术问题,我是说,我做了一些也许不太好的事情,但可能和解决这个问题有关。”
“不太好的事情?”任为有点吃惊。沈彤彤怎么可能做不太好的事情?在他的心目中,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最后一个人不会做不太好的事情,那就是沈彤彤了。
“解决这个问题,你是说解决这个问题?”张琦问,他的关注点和任为完全不同,“你接着说,不要担心。什么不太好的事情,都没关系,你接着说。”
“嗯——”沈彤彤说,“我们的穿越计划,一直在用云球人的空体,同时摧毁了那些云球人的意识场。”
“对,怎么了?”张琦说。
任为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忽然有点内疚,心中仿佛痛起来,以他的了解,从沈彤彤的视角,这些作为显然太残忍了。她是反对云球娱乐化和穿越计划的一派,甚至从一开始就一直反对针对云球的任何干涉。以前,每次因为算力限制,清除云球上的边缘部落的时候,她都很难过。而这类事情通常是张理祥的团队完成的。用沈彤彤的话说,她很理解这些决定,不是一定要反对,但却下不去手。
“我……我……”沈彤彤又犹豫起来,终于接着说,“我瞒着你们做了一件事,把那些云球人的意识场藏起来了。”
“什么?”张琦说。
“什么?”任为也说。
“藏起来了?”张琦说,“藏起来了?藏?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藏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张所长,还有任所长,”沈彤彤似乎被张琦的一连串问号搞得有点紧张,“自从知道了云球人有意识场,和我们地球人一样有意识场,看他们死去的时候,我就很难过,实在是不忍心。”她的语速变得快了很多,显然急于解释,“以前清除那些边缘部落的时候,我很难过,下不去手,都推给张理祥去做,但我还是有理由说服自己。告诉自己那是些虚拟人,不要太往心里去。可是后来,柳所长发现了意识场,发现了云球人的意识场,我就实在没法说服自己了,所以就私下做了些事情,把他们的意识场藏起来了。”
“怎么把它们藏起来了?”张琦问,“我不太理解,这个藏是什么意思,在意识机里吗?”
“不,不。”沈彤彤说,“不是在意识机里。那时意识机还很少,而且用意识机大家就都知道了。我使用云球,用云球的脑单元。”
“用云球的脑单元?”张琦重复了一遍。
“你是说,”任为说,他反应得很快,“你使用了云球系统中闲置的脑单元?那些已经死去的云球人,操作系统已经释放但还没有被重新分配任务和数据的脑单元?”
“是的。”沈彤彤说,“您知道,我们无法在云球系统中制造脑单元,那都是演化出来的。不过就像您说的,云球人死去,脑单元被操作系统释放,只要没有重新分配任务和数据,那些脑单元就还在,只是已经没有事情需要计算了。这种脑单元能存在的时间不长,很快就会被系统重新使用。但它们经常在系统中出现,因为总是会有云球人自然死去。在每一个区域中,每一台量子计算机上,都会经常出现这种脑单元。它们存在的时间虽然短暂,可已经足够我用来把云球人意识场迁移回去。”
“它们就是意识机?”任为喃喃自语地问,他的心跳快了起来。
“我觉得比意识机好——或者说高级,在形式上高级,不过对意识场这个主体来说不一定好。”沈彤彤说,“柳所长的意识机,我觉得是仿制我们的脑单元量子芯片的结构,可他们那些量子芯片上从未真正产生过和脑单元一样的东西。而云球系统中的脑单元是真正有过意识场的,只不过意识场死了,我给他们迁移进去了新的意识场。可惜,死去的云球人的身体结构已经坍塌了,这些意识场无法拥有身体。和在意识机中一样,这些意识场只能待在那里,只有死寂和黑暗。但我觉得,他们待在那里的稳定程度似乎比待在意识机里好,好多了。意识波更稳定,甚至有活动迹象,不像在意识机里那么……怎么说呢……那么沉寂。”
任为想起了柳杨曾经说过的话:“意识场只是待在那里,没有完全结合,或者说,没有工作。”还有:“我认为那是因为意识机从来没有产生过意识。自主产生意识场,和作为其他意识场的宿主进行工作,需要相同的条件。否则,只是一个放了珠宝的盒子。珠宝在里面,但盒子却还只是盒子。”
“按照柳杨的说法,”任为说,“在意识机里,意识场无法工作,也就是无法思考。换句话说,是在沉睡,真正的沉睡。而如果像你所说的,你用的脑单元产生过意识场,现在有了新的意识场,也许他们还在思考,没有沉睡。他们只是没有躯体,没有神经输入,也没有神经输出,但仍然可以工作,可以思考。他们就像——”他想了想,“泡在营养液里却还活着甚至还在思考的人类大脑?”
“泡在营养液里却还活着甚至还在思考的人类大脑——这是什么状态?”张琦说,“苏格拉底追求的,不受外界干扰的绝对思考?”
“确实是藏起来了。你要不说,没有人能够发现。”任为说,“你怎么做到的?”
“迁移的操作基本都是我的团队在负责。”沈彤彤说,“迁移之前,都已经事先选定了目标宿主,我也就可以事先找到目标宿主的意识场并计算出对应的诱导刺激波形。然后,在对目标云球宿主实施猝死刺激的时候,只要找到一个空闲脑单元实施这个计算好的诱导刺激就行了。没有人注意这些,你们更注意之后对目标宿主的那次诱导刺激,那决定了我们的穿越者能否成功地进入云球。”
“之后呢?”任为接着问,他的心跳在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