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电话对面人语调和他往常听到都不同，带着一种惬意慵懒，仿佛冬日里阳光下晒得暖融融羊毛围巾。
没听到回应，那边又问了一句：“奚先生？”
奚迟收敛起情绪，让自己声音平静起来：“嗯，你好。”
“这样说可能有些冒犯，可我出于私心还是想请您看一眼这束花。”那边人缓慢而诚恳地说，“毕竟它们从破土到绽放唯一使命，就是让您感到幸福。耽误您时间说了这些，很抱歉。”
温柔到像在诵读诗歌语气，让他一时恍然。他自然是同意，这束花现在是他抓找到霍闻泽唯一线索。
“好，我今天白天都在医院，你们送吧。”
“太好了，我正好要路过济仁医院，现在带给您好吗？”
不到半个小时，对方就告诉他到了医院门口。
奚迟所在外科大楼离大门还有两百米距离，他下到一楼，出去才发现天空中飘着细细雨丝。
懒得再上去拿伞，他直接走进了雨幕里。
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他已经看到了霍闻泽，抱着一大束花，在熙熙攘攘人群里显得格外显眼。
但和霍闻泽又完全不同，他穿了一件卡其色风衣，撑着把透明大伞，在灰蒙蒙背景里明亮而温暖。奚迟在原地站住看了他几秒，突然一个奔跑小朋友撞到了他腿，沾湿了他风衣下摆，他只是低头温柔地笑了笑。
再抬起头时候，他和奚迟视线碰在了一起。
没有确认，他便迈步朝奚迟走来，奚迟也加快步伐走过去。
面对面一刻，“霍闻泽”目光扫过他白大褂肩头一片潮湿，不动声色地将伞朝他倾了过去。
“我猜‘奚迟’这个名字就是你这样人，果然没错。”
奚迟微怔，心道他名字能给人什么想象？
“霍闻泽”说话时候，唇角微弯，眉眼都舒展开来，如同带着一阵拂面而来风。
陌生神态和气质，显然又是一个新人格。
他稳住心神，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是么，让你久等了。”
“不，我失误，早知道这么远，我该问一下具体地址。”
“霍闻泽”说着，把手中花束递给他。
奚迟低头端详了一下，花束主花是白玫瑰，月光般清冷皎洁，周围枝叶和淡蓝色配花为衬，整个作品极为简洁，却像会呼吸。
最与众不同是包装纸，不是往常鲜花那种包法，而是剪裁得有了高低深浅层次，蓝底纸薄如蝉翼，上面是像瓷器一样冰裂纹，逼真到摸一下都会被划伤，整体像是……一个冰冷而剔透花瓶。
他这样对艺术毫不敏感人，都发自内心觉得很美。
“很特别。”他评价道，“这种纸我从没见过。”
对于任何一个创作者，特别是很高夸赞，对面传来带着笑意声音：“是我自己画。”
奚迟稍带诧异地抬起头：“是你画？”
“花束本身制作其实不久，主要是画这个画了点时间。我本职工作是绘画，有时候会觉得沉闷，就在画室下面开了个花店。”
奚迟接过他递来名片，烫金手写字体印着名字是——霍以辞。
他忽然感觉有一丝眼熟，霍以辞，他在记忆里搜寻着，猛地灵光一现。
有一次他坐霍闻泽车，在副驾驶储物屉里找个东西，无意中看到一本画展小册子。他当时觉得疑惑，因为霍闻泽并不是会悠闲逛画展人，霍闻泽余光瞥见他拿起这本册子，眼神略显慌乱地解释是朋友给。
那个举办画展画家，就是霍以辞。
他以为是霍闻泽某个亲戚，也没再追问。现在看来，霍闻泽知道霍以辞这个人格存在，并且在关注对方情况。
那霍以辞认识霍闻泽吗？
看他盯着自己名片，霍以辞开口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奚迟不动声色地把名片装进口袋，先问了别问题，“你知道送我花人是谁吗？”
“不知道。”霍以辞饶有兴味地告诉他，“我早上下楼，发现门口有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叠钱，一张印着你名字地址纸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订花。”
着实神秘得令人毫无头绪。
“你有没有看过《一个陌生女人来信》？”霍以辞突然问。
“看过。”
奚迟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他明白了霍以辞意思。
他大学时候总是泡在图书馆，除了看专业书籍之外，偶尔也翻看书架上闲书。
这本书所写极致疯狂暗恋，说实话他至今都不能理解。
仅仅是十三岁时惊鸿一瞥，就能使少女用短暂一生爱慕一个男人，她在黑暗中呼吸着他一切，他却到最后也不知道她是谁。
她所做过最出格事情，就是在他每年生日时候，在他房间蓝色花瓶里插一支白玫瑰。
雨越下越大，敲在头顶伞面发出劈劈啪啪声响。
奚迟捧着手中花束，墨色眼眸像雨雾般清冷，说道：“我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抖，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紧绷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为你数着你钟点，计算着你时间，以它听不见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几万秒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1]
他也没想到自己记得这么清楚，大概是“好学生”基因被触发，居然背了出来。
霍以辞会心地一笑：“这就是我制作它灵感，白玫瑰与蓝鸢尾，纯洁而绝望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