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说出心里话,盈儿觉得自己面对沙夫人,就像面对一个寻常老太太。
她怕冷,懒得下炕加衣裳,便把炕桌上的地图和帐册简单收拾收拾,说请沙夫人进次间来。
一阵轱辘声响,沙夫人被金璃推了进来。
这椅子是乔檄给她特制的,带四个轱辘。
她坐在上边,穿着大毛衣裳,鼓鼓囊囊,腿上还搭着一块细羊羔皮子。
想来不冷,再说,盈儿也并不想跟她一起坐炕上。便叫筐儿给沙夫人抬一张小几来,放置茶水点心。
沙夫人本来脸上带着笑,听到这话,撇了撇嘴:“怎么?你那炕上有金子,怕我偷了不成?”
盈儿翻了个白眼,也阴阳怪气道:“我如今可是太子妃呢,哪能谁都能上我的炕。”
沙夫人被噎了一下,努努嘴:“哼,我还懒得折腾爬呢!前儿个你送了我一盒髓饼,今儿我也送你一盒你自小喜欢吃的玫瑰饼。”
说着,金璃便上前,将一只木盒子放在炕桌上。
方方正正的匣子雕着精致的图案,漆着明亮的红漆。这种玫瑰饼出自京中大饼铺郑家,有钱就能买到。乔檄三不五时就会给她带一盒。
心里并不觉得温暖,反而有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难道柯碧丝走了,沙夫人终于想起自己这个亲女儿了?
她笑笑,目光落在沙夫人脸上,托腮不语。
沙夫人却不敢直视她,手攥着细羊皮糕子皮,扭捏着,半天才道:“你这般瞧我做什么?我也知道你不稀罕这个,莫说殿下现在三天两头给你送宫里别人见都没见过的吃食,就是你哥哥,疼你的时候倒比孝敬我的时候多。”
盈儿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沙夫人今天来送饼,又是催她送金乳酥的?
这几日东宫还真没来人。不然,她也许能记得跟人说一声。
正胡猜乱想,就听沙夫人飞快地道:“这么些天了,你柯表姐还在衙门里,你是怎么个打算?还有绿波,也一直押在刑部牢里,话也问了,刑也上了,怎么还不放人?是不是你叫殿下押着她?当初她破过你的门,你还记着这个仇呢?!”
她语速极快,一口气说完,盈儿倒是花了片刻工夫才听明白。
柯碧丝的尸体王府还没领走,现在还在刑部。
绿波被过了堂,用了刑,还关押在牢里。
沙夫人怀疑她报复绿波,叫太子不放人。
三法司怎么办案,她一窍不通。只是她相信人家这么做必有这么做的理由。
这三件事,都跟她无关,沙夫人却突然提起这件事,还巴结着让她拿主意?
“那太太是怎么个打算呢?”她伸了下懒腰,揉了揉眼睛看了一上午的地图和帐册,她眼都花了。
沙夫人一愣旋即,双手响亮地一拍,脸上露出欢喜无限的笑容,道:“我就说,你是个心善的。再怎么也是我的女儿,不可能真不认我这个亲娘。”
盈儿也懒得跟她辩自己只是问问看,她到底是什么打算,并没有要管这事的意思。
“丝儿是叫王府磋磨死的。自然不能叫王府再把她领回去。咱们去把她领了回来,好好下葬。她也没个后,我便想替她收养个孩子。绿波跟她最是忠心贴心,就叫绿波替她带着。这样,日后,她也有个香火着落。”
原来如此,这是要跟王府起争执,所以想起她这还没过门的太子妃,要借她的势去压人。
她沉吟着没说话。沙夫人又自说自话道:“金璃今儿见了绿波,可怜她原来多富富态态一个人,如今瘦得颧骨都冒出来了。另一桩,既领了你丝儿表姐回来,嫁妆自然也是要要回来的,我先替她收着,等那孩子长大,娶妻时用。”
“今儿一早夫人说今儿天寒,让我往牢里给送些衣裳去。”不等她问,金璃赶紧解释道。
原来是绿波的主意。只是十分奇怪,这绿波,不过是柯碧丝的丫头,怎么会想这么远?如果真按她说的这么安排,那绿波可是要一辈子都赖在乔家了。想想当初柯碧丝就是一门心思定要回乔家,才出的事,盈儿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飘浮着,想抓又抓不到头绪。
“反正衙门的事,也就殿下一句话。我瞧着殿下待你是极上心的,你若说东,怕他不会往西。”
沙夫人沉浸在理所当然中无法自拔。
盈儿看着她只觉得心平如镜。
“太太,你说的这些事,一件,我也不会去办。”
她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聊早上吃了个豆沙包。
正一脸欢喜憧憬无限的沙夫人顿时好像叫人捏住了脖子,挥舞中的双手可笑地僵在空气中。
片刻之后,她才大喘一口气,满脸肌肉哆嗦着,拧头左看右找,却发现她说了这一阵子的话,这屋里的丫头竟连茶都没给她上一碗。
她气得只揪着细羊羔皮子,狠拍自己的大腿:“你……你再气她抢了你的姻缘,她也死了,死了!再说,要不是她抢了你的姻缘,说不定死的就是你!你又哪会当得上太子妃!你真真是……狼心狗肺!”
又是这种狗屁不通的浑话。上一世,她进了东宫后,沙夫人可也没少说。无非是姻缘前定,她抢了你的,你才有这大福分。上一世,她到死都面皮薄,压在一个孝字下,没能回嘴。
这一世,她可不管个。
她也左看右看,见自己用的是只胭脂紫釉茶碗,倒有些舍不得拿来撒气,这时,手上突然多了一个铜烛台,她定睛一看,竟是筥儿递来的。
她当即呼地一声扔出去,正正砸在沙夫人面前的地上,哐当一声,弹了两弹。
声势可比瓷碗要惊人百倍。
沙夫人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往后就缩。
发了一回狠,她大声道:“你这些话,我半句也不想多听。筐儿筥儿,你们听好了,以后我这白草院的门,没我的允许,太太连大门都不许再踏进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