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食堂待了大半个小时，甚至还打了把游戏试图守株待兔的沈念，最后还是没等到想看见的那个人。
下午没课，待在办公室里边摸鱼边备课的沈念思量再三，决定主动去医务室找盛老师道谢。
一路上他都很紧张，简直比主刀第一台手术那天的心情更忐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在医务室门外越走越慢的沈念，渐渐听见了盛况说话的声音。
铝制门框上嵌着透明玻璃，现在是上课时间，一般没有学生过来，盛况坐在玻璃对面的办公桌前，正在打电话。
他的语气在一如既往的强硬中，透出一点难得的柔和。
“今天有点资料要做，得晚半小时到家，看着就头大，忙了一中午了。”
“午饭吃了，去食堂吃的，放心。”
“……你怎么总吃不腻那家卤饵丝，知道了，下班给你买回来，只买你的份，别想让我吃。”
沈念有点震惊。
盛况居然这么早就结婚成家了。
在微妙复杂的心情里，沈念突然意识到他现在算是在偷听别人打电话，连忙敲了敲门。
“进。”
盛况恰好挂了电话，抬眸看他，并不意外的样子。
“来帮我写作业？”
不得不说，沈念几乎已经适应了这个人的说话方式。
他索性点点头：“盛老师，上午谢谢你。”
盛况笑了笑，没说话。
他的办公桌上摊着一大堆资料和文件，乱糟糟的，旁边摆着一个还没拆封的蓬松面包。
沈念以前了解过校医这个岗位，并不如看起来那么清闲，仿佛只要坐在医务室里偶尔帮学生看看病就可以，其实有很多琐碎的杂事要做。
沈念望着这堆文件，鼓起勇气道：“盛老师，你需要帮忙吗？”
过去他常常对人说起这句话，但这次更加真心。
“这是预防冬季流感的宣传资料吗？我下午没课，可以帮你做……你还没吃午饭吧，没有在食堂看到你。”
说着，沈念又后知后觉地补充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你打电话的。”
盛况看着他，忽然道：“你很喜欢说对不起。”
沈念下意识又想说对不起了，硬生生收回了声音。
盛况察觉到了他的反应，低头一笑，随手拉来了一把椅子。
“那就来替我写作业吧。”
漫长的下午里，沈念认真地帮盛况做着资料，偶尔偷看他和过来看病的学生交流。
无论是和谁说话，盛况都是差不多的态度，令人很容易想象他少年时代的模样，在一大堆愣头青学生里，一定是最受瞩目的那一个。
强大的内心，洒脱的人生状态，好像什么外物都动摇不了他。
沈念很羡慕他，也羡慕他的伴侣。
临近放学的时候，工作提前完成，盛况松了口气，立刻拨了个电话。
“有同事帮忙，不用加班了，我会准时回来。”
“知道了，加份焖肉，不会忘的。”
等他通完这个简短的电话，沈念忍不住感叹道：“你们感情真好。”
“嗯，还行吧。”
话音落地，盛况反应过来：“你以为我在跟谁打电话？”
沈念不确定道：“你的老……另一半？”
盛况被他临时的改口逗乐了：“你还挺严谨。”
没等沈念继续说话，他直截了当道：“我单身，那是我妈，她起床不方便，所以每天要给她带晚饭。”
在盛况平静的寥寥数语里，沈念隐约明白他大学为什么会学护理了。
“本来想学医的，成绩不行。”盛况的语气很随意，“所以听说学校里来了一个从燕医大毕业的生物老师，我就对你很好奇。”
“不过你好像一直很怕我，好几次都故意绕着我走。”
这一刻，盛况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映出清晰倒影。
在他悄悄避开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校医的时候，对方早就发现了他的踪影。
沈念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
人常常会被与自己极
为不同的另一个人所吸引。
有时候是因为对方拥有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引发了无穷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好奇的终点往往是沦陷。
放在过去，盛况从来没想象过自己会被看似软弱好欺负的人吸引。
这位新来的老师身上满是矛盾。
从他的年龄和履历就能看出来，如果继续做医生，一定前途无量。
学校以为沈念可能是出过什么医疗事故，才要远走他乡，在向原单位了解情况的时候，才知道恰恰相反。
他是真正为医学而生的天才，从大学到规培的医院，都对此充满了惊叹。
但他偏偏选择离开家乡，来到遥远陌生的内陆，在一所普普通通的私立初中，当一名边缘化的生物老师。
乍一听像是个很有勇气，坚定又执着，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人。
可盛况第二次见到沈念的时候，他正因为树上掉落的毛毛虫而吓得面色发白。
后来他还听学生说起过，新来的生物老师脾气很好，在他的课上可以随便玩。
盛况很费解。
在不知不觉间，盛况开始观察这个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
沈念拥有他羡慕的天赋和能力，也拥有一切他看不惯的性格：胆小、软弱、不自信……
而在面对这帮不听话的孩子时，他又拥有无尽的包容和善意。
依然是听学生说起，生物老师收下了黑皮他们送的糖，然后给每个学生发了一块巧克力，说用这个交换他们下次好好听课。
虽然这个年纪的捣蛋鬼们，很难领会这其中的用心，反而会说老师这一招好搞笑。
但盛况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真正在用孩子的思路试图跟他们沟通。
不得不说，他的确适合成为一名老师。
“他们应该会老实几天。”回过神来，盛况提起白天的事，“我有空的时候会来巡逻的。”
沈念尽量压下满脑袋的胡思乱想，小声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坐累了散散步而已。”
盛况收拾好了办公桌，站起来。
“要下班了。”
沈念也跟着起身，本来想就自己因为偏见而躲着盛况的事道歉，又想起他不喜欢听见自己总说对不起。
犹豫片刻，他决定道谢。
盛况准确地预判了他的意图：“不用说谢谢，这是等价交换。”
“性格使然，只靠你自己，可能永远也学不会怎么管学生，所以你可以依靠我，也许慢慢就能学到一点。”
“有我在，你专心讲课就行了。”
“作为回报，你可以常常来帮我写作业。”
黄昏的光线漫过盛况宽阔的肩膀，白大褂的边角被照得几近透明，然后被他随手脱掉。
在略显暧昧的话语里，心跳失速的沈念完全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么，在放学铃声响起后，落荒而逃。
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里，他都没睡好觉。
因为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很特别的校医。
有我在。
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起这句话。
在回家的路上，不断想起盛况最后几句话的沈念，鼻子微微发酸，但还是笑了起来。
余光中，路过的鲜花市场里永远堆满了明艳的花束。
在斜阳照耀下，芬芳灿烂。
沈念又开始不自觉地躲着盛况了。
这次不是因为胆小害怕，而是其他的原因。
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从盛况的话语里捕捉到了曾经渴望已久的东西。
但他怕靠近之后，美丽的泡沫随之破灭，显露出背后自作多情的幻觉。
不管怎么样，五班的学生的确对他尊重了许多，至少没人敢上课打游戏了。
也许是因为常常出现在教室外的校医似乎跟生物老师很熟，也许是因为反复被“有我在”侵袭了大脑的沈念，真的变得自信了一点。
一切都在好转，云城的冬日像温暖的春天。
在生物老师悄悄躲着校医的第九天。
上午第四堂课的下课铃响起。
这次只有十个左右的学生明显在走神。
沈念对这个进步很满意，看着学生们撒了欢似的跑出教室，冲向食堂，他的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整理好教案和课本，沈念转身走向门口，却见到了倚在门边的盛况。
盛况双手抱胸，投落地面的身影被日光拉得很长。
“你心情很好。”
这是陈述句。
不过心虚的沈念自动翻译成了疑问句。
“这几天比较忙，所以没有来医务室……今天有需要处理的资料吗？”
盛况不置可否：“等下去教师食堂吗？”
沈念最近每天都打包回办公室吃，要么就叫外卖，所以巧妙地避开了和他在食堂相遇。
被逮个正着，沈念只能含糊道：“我先回办公室把书放一下。”
他抱着教案，低头走到门边，堵在门口的盛况却没有让开。
越过沈念的发顶，他看见讲台上一片整洁。
“今天没有零食？还是你收起来了？”
沈念摇摇头：“今天没有，大家都很老实。”
盛况看着
近在咫尺的生物老师，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你知道他们这招是跟谁学的吗？”
“什么？”
“用糖和鲜花饼，换一个不用上课。”
听到他这么说，沈念似乎明白了答案。
“是……”
盛况接过他未竟的话：“是我。”
“这是我读书那时候常用的招数，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是很管用。”
说话时，盛况的眼眸里浮现着隐约笑意。
他从裤兜里摸出了什么，然后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沈念的手里。
一颗水果糖落在了沈念的手心，晶莹的糖纸折射出太阳的光辉。
“下课了，跟我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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