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魂,也被蘭溪牽引著。
雙眸里的光,越來越黯淡。
直到對面的女子,忽然道。
“這前半生,你雖有些顛沛流離,但哀家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才,愿為你擔下此次大錯,給你一次入朝為官的機會,你可愿意入哀家麾下,給自己掙一跳生路?”
哀家?
這個稱呼……
韓允文猛地抬頭。
混亂的思緒,迅速理出一條清晰的線路。
原來眼前的女子,就是百姓口耳相傳的,那位年僅二十歲的昭容太后?
傳聞太后出身百年清譽的蘭氏,琴棋書畫兼備,治國軍論更不在話下,胸中有宰相之才,行事有明君之度,心懷天下之恩,容顏亦是傾城之姿……
別的他不清楚。
但這傾城之姿,他覺得不太合適。
因她……恍若天上來,人間的城池相傾,難免俗氣。
她如今來找他……
蘭溪又上前一步。
在韓允文幾不可察地掙扎中,撥開他那幾乎快僵在一起的散亂的發。
用那潔白的輕紗,為他擦去臉上剛濺起的血漬。
溫聲道:“哀家覺得,你不必考慮,必然會答應的。”
“若答應了,哪怕將來跟著哀家謀逆,總還有一條生路。”
“不答應,三日內,你定然會死在此處大牢里。”
“對了,忘了告訴你了。”
蘭溪溫聲道:“你的母親和妹妹,也在街上被哀家撿到了,哀家為其購買了一處民宅安置,又買了兩個小廝伺候著,等你出去了,可以去探望。”
“只要你聽話,無論你將來是和結局,哀家保她們一世富貴無憂。”
韓允文眸光變幻。
母親和妹妹無事,那他提了幾日的心,可以放下來了。
他清楚,蘭太后此言是想告訴他,往后妹妹和母親,將成為蘭溪手中的人質,以確保他乖乖聽話。
其實不必的。
就算蘭太后不握著母親和妹妹,他也會對她言聽計從的。
因為。
他沒有別的機會了。
韓允文開口想說話,卻是一陣咳嗽,咳出胸前的一灘血漬。
蘭溪將那蒼白的帕子搭在他的唇邊,為他擦去那滿腔的血漬,而后,將帕子塞入他懷中。對面的韓允文,沙啞著嗓音,緩緩開口。
“賤命一條,愿為娘娘效犬馬之勞。”
蘭溪聽出了那語氣里的篤定和認可。
唇角微勾,聲音里,泄出幾分愉悅,“既如此,你配合哀家便好。”
……
天牢里的韓允文死了。
這封奏告,在第三日,被呈到了蕭長卿面前。
彼時,蕭長卿正在批注南方的水患奏折。
聽到消息后,愣了一瞬。
緩緩垂眸,看向那跪在地上,一臉惶恐的天牢典獄長。
“人死了?”
“不是警告過你們,不許動他性命嗎?”
他看了韓允文所有落于紙筆的文章,知道此子是個能力出眾,學識淵博的人才。
即便此刻,韓允文因蘭溪的原因,蒙受不白之冤,被困在大牢之中,他也并沒有做好放棄韓允文的決定,甚至想此事風頭過了之后,換一個新的身份給韓允文,以讓他能繼續效忠大安朝。
怎么會……死了?
典獄長欲哭無淚。
抬了抬眼,想說話,又畏懼什么不敢說。
蕭長卿見狀,眉眼之間,浮上冷意。
揉著太陽穴的手指收起,搭在桌子上,輕輕敲擊,隱含不耐。
“怎么了?有些話朕還聽不得了?”
一旁的薛乾見狀,替蕭長卿踹了他一腳,怒道:“有什么你就跟陛下實話實話!磨磨唧唧的樣子丟不丟人?!”
典獄長捂著胸口,知道這回左右都要得罪遍了,便將實話一一吐出。
“原本人是沒問題的……”
典獄長斟酌著道:“雖日日行刑,逼問其從哪兒得到的題目,但鞭子抽打的,都是其身上無用的位置,到點了也會給他喂飯吃,人還存著一口氣,在牢里吊著命。”
“可是那日……太后娘娘來了一趟……”
原本漫不經心的蕭長卿,眸光陡然深重。
“太后?”
他心底浮起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典獄長哭喪著臉,委屈巴巴地告狀。
“太后前腳剛走,后腳下官就聽底下人匯報,說那韓允文死了,被勒死的,窒息而亡。”
“脖子上,還有好大一圈勒痕。”
“下官聽聞消息,驚恐欲絕,急忙去請大理寺的法醫過來,為韓允文勘驗遺體。”
“法醫得出的結論……也是窒息而亡!”
“而且根據力道推斷,殺人的,應該是個女子……”
薛乾眉毛一挑,率先開口,“所以你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去了一趟天牢,將人給勒死了?”
芝蘭殿是真的沒事可做了嗎?
蘭太后如今是閑的手癢了嗎?
大張旗鼓去了天牢,就為了殺死一個沒有見過的,對她起不了任何影響的作弊舉子?
典獄長可不敢應下這話啊!
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指認太后娘娘!
頭搖的好似撥浪鼓,惶恐萬分地解釋道:“薛大人誤會了!微臣不是那個意思啊!”
“太后娘娘澤披天下,怎么會是殺人放火之輩!太后娘娘去天牢,定也是為了想查出韓允文作弊之事的內情啊。”
“至于韓允文為何會被勒死,定是天牢那群吃白飯的獄卒出了小差,讓外面別有心腸的人混了進去,才……”
“陛下,此事……您可要明察啊!”
典獄長拱手而跪,態度誠懇。
御座之上,蕭長卿久久未言。
夏風混雜著暑日的熱情,蒸騰著,從大開的殿門涌入屋內。
他心頭,沒來由的,染上一層趨之不散的煩躁。
“先把尸體處理了吧。”
蕭長卿揮手,“此事朕知道了,不必再追究了,對外就說韓允文不堪刑訊,畏罪自殺了。”
“你先出宮去料理韓允文的尸體吧,往后,與他有關之事,不必再報給朕了。”
也不必再提了。
人都死了。
真正作弊殺害韓允文的真兇,他也知道是誰,又何必在人前做戲,非要討個糊涂呢?
典獄長忙磕頭行禮,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麻溜地滾出了宮殿。
今日……小命好歹是撿回來了啊!
只是……太后娘娘和那韓允文無冤無仇的,為何要殺人呢?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典獄長想不通,蕭長卿也不明白。
他手指捏著奏章角落的暗印,眸光深晦無底。
這已經是蘭溪,親手殺的第二個人了。
她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