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兵不血刃,终为无用之器。新卒之锐气,当于血火中淬炼方能成钢。”
“着你部,即刻起,以战代练!”
“鄱阳湖广袤千里,水匪丛生,为祸百姓,此皆尔等磨刀之石,进身之阶。”
“操练一段时日后,可尽取之!本官要的,不是捷报,而是结果!”
写到这里,刘靖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勾勒出甘宁的样貌。
那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猛虎,野性难除。
仅仅凭着一道冷冰冰的军令,甘宁固然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但或许会瞻前顾后,或许会为了保存自己好不容易拉起来的这支队伍而畏手畏脚,打几场不痛不痒的顺风仗。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他要的,是让甘宁彻底挣脱所有枷锁,毫无顾忌地露出最锋利的爪牙!
他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是一支在最短时间内,用血与火喂养出来的虎狼之师!
如何才能做到?
刘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洞悉人性的弧度。
对付甘宁这种人,最好的缰绳,从来不是军令与威权,而是利益!
是野心!
是给他一个足以让他彻底疯狂的理由!
他再次蘸饱浓墨,在信的末尾,用一种近乎狂放的笔触,又重重地添上了一句。
一句足以让甘宁,乃至任何一个乱世武夫,都彻底疯狂的话。
“剿匪所得之一切缴获,五成上缴府库。”
“余下五成……悉数充作水师军费,由你自行调配,本官概不过问!”
写完,他将手中的狼毫笔重重掷于笔架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成了。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当甘宁看到这封信时,眼中会燃起何等炽烈的火焰。
看似是毫无保留的放权,实则是更狠辣的驾驭之术。
“自行调配,概不过问”,这八个字,给予的不仅仅是钱财,更是无上的权柄与信任。
但刘靖很清楚,他放出去的,是一头被三道无形枷锁牢牢锁住的猛虎。
第一道枷锁,是“根”。
甘宁和他带来的三百人,终究是无根的浮萍。
他的官身,是自己给的。
麾下士卒的粮饷,是刺史府发的。
未来战船的龙骨,也要在自己的船坞里铺设。
他甘宁的根,不在鄱阳湖,而在歙州,在他的手里。
只要自己一句话,他便会从官军主帅,变回人人喊打的水匪。
第二道枷锁,是“账”。
“五成归公”,这代表着,甘宁的每一次劫掠,每一笔缴获,都必须先经过刺史府的账房,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
任何一笔对不上的账目,任何一分被私藏的银钱,都会在未来,成为勒紧他脖颈的绞索。
而最后一道,也是最坚不可摧的枷锁,是“力”。
刘靖的目光,缓缓从信纸上移开,落在了墙壁那幅巨大的舆图之上。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鄱阳湖的边缘,最后,重重地按在了代表着风、林、火、山四军的旗帜上。
水师再强,终究是水上蛟龙。
一旦上了岸,便是离了水的鱼。
他刘靖麾下,有数万枕戈待旦的百战陆师。
只要甘宁敢有半分异动,大军顷刻便可封锁整个鄱阳湖,断其粮草,绝其补给。
届时,任他甘兴霸是何等英雄,也只能困死在这片湖水之中,被活活耗死!
这,才是他敢于放手,敢于用此阳谋的真正底气!
想到此,刘靖眼中的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
这不是一场赌博。
这是一笔稳赚不赔,且有着绝对保险的投资。
现在,这头被饥饿和野心折磨已久的猛虎,终于被放出了牢笼。
他知道,这封信送出去,鄱阳湖将掀起一场何等猛烈的腥风血雨。
那些新招募的渔民,将会在一次次的血战中被残酷筛选,死伤在所难免,甚至可能高达十之三四。
但乱世之中,人命最是廉价。
而能从这场血腥绞杀中活下来的,必将成为他手中最有威慑力的水上将士!
“甘宁,莫要让本官失望。”
他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牛皮信封,用火漆郑重封口,而后对着门外沉声喝道:
“来人!”
一名身着玄甲的玄山都亲卫,推门而入,单膝跪地。
“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往饶州水师大营,务必亲手交予甘宁!”
“喏!”
亲卫接过信,没有一丝迟疑,转身快步离去。
很快,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骑绝尘,带着那封足以决定鄱阳湖无数人生死的信件,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歙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书斋内,刘靖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夜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屋内的墨香。
他望着庭院里早已熄灭的灯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方才那个签下血腥命令的决策者,并非是他。
守护与毁灭,本就是一体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