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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爱之坦白
辛雨同的工作卓有成效。她的团队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新地球人的踪迹,但已经死了。
正如欧阳院长所料,这个人被发现的地方是乌骨森林东部边缘,潮汐石附近。实际上,在影像系统中,根本无法看到这个人的身体和面貌,观察盲区阻挡了一切。但之所以说这个人已经死了,是出于两个原因。
首先的原因是一个直观的感觉,这个人的观察盲区在很长时间里没有移动过哪怕一毫米。除了死亡,这种现象无法解释。没有人可以在很长时间里纹丝不动,哪怕一直在睡觉也不可能。观察盲区建立在云球躯体边缘几何方程组的基础上,任何躯体的轻微移动都会导致观察盲区空间位置的变化。但现在,任何位置变化都没有。
另一个原因不是直观感觉,而是客观数据。因为观察盲区的阻挡,影像系统无法直接锁定目标人物,也就无法像通常那样,通过影像系统和操作系统的互操作直接定位到目标人物的脑单元。不过,目标人物所在的区域是确定的,那么就可以在操作系统中排查这个区域所有的边缘几何方程组,观察盲区不会允许操作系统泄漏任何需要保护的细节数据,但是仍然可以查到方程组中心点所在的空间位置,这不属于保护范围。通过这种逆向排查,就能够找到对应的边缘几何方程组,进而找到和这个方程组关联的脑单元,并检测和追踪其绑定的意识场。之前那二十一个人,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被确认,并最终被意识追踪仪锁定并追踪的,现在当然也可以这么做。排查之后,这个人的边缘几何方程组找到了,但却发现这个边缘几何方程组居然没有关联任何脑单元。这只能说明,对应的脑单元已经被操作系统释放了,不存在了。换句话说,意识场已经不存在了,这个人死了。
至于这个人的边缘几何方程组,只是因为身体的物理结构还没有被彻底破坏,所以方程组还在。而标记地球人的量子标记也还在方程组中起着作用,因此观察盲区也还在。纳罕死后,纳罕的观察盲区一直存在,甚至导致图图的府邸大部分都笼罩在其中而无法观察,就是这个原因。
见鬼了,图图的府邸,一直到现在都还是这样无法观察。不知图图为什么把纳罕的遗体一直放在府中,而且似乎还在好好保护。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听辛雨同汇报的时候,任为想。
辛雨同发现观察盲区后,很快向任为做了汇报。任为心乱如麻,并没有想好怎么办。他很想跟欧阳院长汇报,但又想就算不知道那个地球意识场是谁,最起码应该搞清楚那个云球宿主的情况吧!可是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那个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观察盲区啊,有时候真是要命!
所以他只是让辛雨同继续追踪和观察。但是,直到找到了对应的边缘几何方程组,百分之百确认这个人已经死亡,却依然不知道是男是女,更不要说知道是什么身份了。
只是依靠一个边缘几何方程组的中心点位置,可不足以了解多少有价值的信息。所以辛雨同只能接着查更多的关联数据。很多数据,生物特征方程组、化学成分方程组、分子运动方程组,等等。但是,由于人已经死了,有些方程组或者数据集,已经像脑单元一样被系统释放了。另一方面,类似于边缘几何方程组,由于地球人量子标记的存在,也就是观察盲区的存在,这些方程组中大量数据是不允许被查询的。
好在,也有一些数据很友好,就像边缘几何方程组的中心点位置一样,允许被查询,其中就包括性别。终于,任为知道了,那是一个女人,年轻女人。
但是,死亡时间查不出来。辛雨同查找了历史数据,没有任何记录。现在瓦普诺斯已经进入初冬,乌骨森林一带相当寒冷,尸体不会那么快腐烂,很难推测死亡时间。云球系统不会单独记录每个人的死亡时间,死亡这个事件的过程本来应该是历史数据的一部分,如果历史数据中没有,就成了一个秘密。
任为脑子里充满了孙斐式的怀疑,那是不是苏彰?他很为难,不知道调查该如何继续下去。卢小雷那张方正的脸浮现在面前,他不相信卢小雷会干出什么坏事——卢小雷不可能杀了苏彰,警察也是这么说的,那是自杀。
“您怎么了?”辛雨同问他。
“没怎么。”任为说,勉强地笑了一下。
“下一步怎么办?”辛雨同问。
“下一步……”任为皱起了眉头。
“我也听说了一些事情。”辛雨同说,看着任为。
“什么?”任为问,“什么事情?”
“嗯——”辛雨同迟疑了一下,“我听说了苏彰的事情,有些人在怀疑卢小雷,特别是张理祥出事以后。”
“你也怀疑吗?”任为问。
“这个——”辛雨同说,“我知道这些事以后,做了一些调查。”
“调查?”任为有点疑惑,“你做调查?什么调查?”
“他们描述的苏彰,让我想起一个人。”辛雨同说。
“什么人?”任为问。
“是这样,”辛雨同说,“您知道,我以前一直做基因编辑的研究,也在一些医院出诊,做基因编辑手术。”
任为知道,就是因为她做得太好,太出名了,后来才不得不完全离开这个行业,连动植物的基因编辑都不能做了——没有动植物基因编辑机构敢收留她,以免被怀疑还在暗中从事人类的基因编辑工作。
“我知道,”任为说,“后来人类基因编辑完全不能做了,动物的基因编辑也监管得很严,你才去做知觉研究。”
“嗯,彻底放弃基因编辑的时候,我很痛苦。”辛雨同说,“离开自己热爱的行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还有一些病人正在等待手术,可已经来不及了,不能做了。某种程度上说,我违背了对病人的承诺。这些病人想做基因编辑手术是有各自原因的,这样的结果当然会使他们沉浸在痛苦里。”
“哦,然后呢?”任为不知道辛雨同想说什么。
“我记得,”辛雨同接着说,“那时候有一个男孩子,有强烈的女性认同。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穿女孩子的衣服,过女孩子的生活。后来,二十岁的时候去做了变性手术。”
“嗯,”任为说,“这种事情现在已经很平常了。”
“是。”辛雨同说,“但这个男孩子,或者应该说,这个女孩子,还是和别的变性人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任为问。
“她的女性认同非常强烈。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她在这件事情上有着严重的偏执。”辛雨同说,“核心点在于,她执着于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女性而不仅仅是拥有女性的外表。而这种执着,仅仅依靠做普通的变性手术是无法实现的。”
“你是说——她要改变自己的基因?”任为问。
“是的。”辛雨同说,“她要改变自己的性别基因。其实,从生活角度来说,这样做的必要性并不大。变性手术很成功,她的身体已经是一个女性的身体,很漂亮,拥有完整的女性器官,不仅是体表,也包括体内。而她所有的社会身份也都已经更改为女性。当然她还是不能自己生孩子,很多激素还需要通过药物控制。其实她自己也明白,没有必要再继续做什么,这种情况对于绝大多数变性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可她无法遏制自己内心的渴望。最初她并不知道能够做基因编辑手术,觉得走投无路,自杀过两次。后来,不知道她从什么渠道了解到我可以做这种手术,就来找我要求做手术。我劝她慎重,因为做基因编辑手术比做变性手术危险大得多。她的家人也都非常反对,其实家人已经算是很支持她了,但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反对。因为基因编辑确实有很大风险,特别是性别基因的改变。您知道,性别基因看起来简单,却是人体的基础,很多基因的表达都依赖于性别基因。所以,这种手术牵连到很多基因的适应性手术,是个大手术。甚至比较而言,让人多长出一只胳膊来反而更容易,那只是一个局部的改变。”
“她也曾经和自己战斗过,可无法战胜自己,还是做出了最终的决定。”辛雨同接着说,“本来,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手术日期,可基因编辑禁令发布了,手术被取消了,我也离开了基因编辑领域。而她——”辛雨同似乎想了一会儿,“我相信她很痛苦。但后来我们没有再联系过,我不知道她的情况,直到我听说苏彰。”
“你是说——”任为愕然地瞪着双眼,“你是说,苏彰是个男性?”
“变性人,”辛雨同说,“苏彰是个变性人。可能我不该告诉您,这是法律规定的不能问、不能说的隐私。”
法律规定的不能问、不能说的隐私。任为想起来,吕青曾经说,宋永安局长说漏嘴但拒绝继续透漏苏彰的情况,原因就是法律规定的不能问、不能说的隐私。
任为想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说,”他说,“基因编辑手术被完全禁止了,苏彰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基因,她很痛苦。但是,进入云球是个办法。她选择了这条路,而卢小雷帮助了她。”
“是的。”辛雨同说,“我认为是这样。所以,您问我是不是怀疑卢小雷,我想,我不怀疑他。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觉得他杀了苏彰。如果在云球中发现的这个女人不是苏彰,这事当然和卢小雷没关系,至少和卢小雷杀苏彰没关系。但如果这个女人是苏彰,我相信,去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哪怕是到云球中去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一直是苏彰的梦想。那么她通过自杀来追求这个梦想就完全说得过去。要知道,她以前自杀过两次。而卢小雷,应该只是帮她把意识场迁移到了云球中。不过,卢小雷是怎么拿到苏彰意识场的,这是个问题,我就不知道了。”辛雨同扭过头看着桌子的一角,似乎在思考。
这不是问题,我知道,任为想。
他想起了疑点管理系统。对,那个穿黑风衣的人就是卢小雷。他是到苏彰家里去取苏彰的意识场。卢小雷和苏彰,一定是事先在苏彰家里做好了布置,有一个意识机放在什么地方。还有诱导刺激设备,应该是可以定时的设备。意识机和定时诱导刺激设备准备好以后,苏彰独自在家,开枪自杀了——之所以那么血腥,是要保证大脑猝死,保证意识场被正常解绑。
苏彰不能使用猝死刺激设备。那样更安全,还可以留下空体,也许能想办法送到killkiller保存。可如果那样的话,多半卢小雷就暴露了,她在云球中这件事也就暴露了。大家不一定会允许她留在云球中,而卢小雷则面临很大的法律风险。也许可以制造出某种失踪的假象,但总不如死去干净。况且,按照辛雨同的描述,苏彰对于自己那具拥有男性基因的空体可能并没有什么留恋。
任为摇摇头,这也太坚决了。
总之,如果想要把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苏彰和卢小雷选择的方法可能是最好的方法。事实上,他们几乎做到了,就算疑点管理系统发现了一些疑点,也无碍大局。
但这一切被辛雨同无意中发现了。更巧的是,辛雨同恰好知道苏彰那些法律规定不能问、不能说的隐私,她本来就是那个要给苏彰做基因编辑手术的医生。
卢小雷应该有能力为苏彰准备好意识机和可以定时的诱导刺激设备,也应该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和离开苏彰的公寓——ssi特征锁、门禁和摄像头一定都被他黑掉了,他有这个能力。虽然经常被孙斐讽刺说不是科学家,卢小雷自己也经常这么自嘲,但他很聪明,动手能力很强,这些事情应该难不住他。事实上,地球所的安防设备都是卢小雷帮助齐云在管理,他对这类东西很熟悉。
“我不确定,我不太了解意识机的事情。”辛雨同说,“无论如何,我觉得这应该是苏彰的愿望,她应该是自杀的,不是卢小雷杀的。不过,可惜,在云球里她还是死了。”
不确定?那么她应该也猜出了大概的过程,只是不确定。
“我觉得有责任把我知道的事情跟您讲清楚。”辛雨同说,“至于下面怎么做,可能挺为难的。”她笑了一下,看起来似乎非常为难。
“您再想一想吧,我不打扰您了。”辛雨同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又扭过头,“这件事情,我的团队不会跟别人说的。如果您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告诉我。”她说。
她拉开了门,但是立刻被惊呆了,一动不动。因为门口站着卢小雷,面色苍白,神情阴郁。
卢小雷坐了下来,辛雨同也坐了下来,她本来要走,但被卢小雷拦住了。
“我知道辛老师在查找苏彰。”卢小雷说。
“谁告诉你了吗?”辛雨同问,显然有点吃惊。
“没有。”卢小雷说,“但我猜得出来。您的团队很忙,却没有成果。之前每天都能找到一些准备迁移到云狱的备选动物或者植物,这几天却一无所获。今天大家很高兴,可是并没有任何新的合适的动物或者植物被发现。何况,他们一直都在晏海平原和乌骨森林一带查看,那些地方以前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卢小雷对辛雨同苦笑了一下,“所以,我猜得出来。”
辛雨同没说话,任为也没说话。
“我看到辛老师来找您,”卢小雷对任为说,“我就跟了过来,一直在门口,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但也猜得出来你们在说什么。”
“嗯。”任为含混地哼了一声。
“对不起,我不该偷听。”卢小雷说,“不过,反正您和辛老师也都知道了。我想,还是跟你们说清楚吧。至少你们得知道,我没杀苏彰,我爱她。她是自杀的。”
任为和辛雨同不知该怎么接话,都沉默着。
“就像辛老师说的那样,”卢小雷说,“苏彰一直很痛苦。开始我并不知道她的情况,向她求过婚,她不同意。后来,她告诉我她的情况,告诉我她很痛苦。”他顿了顿,看着很难受的样子,“我想到了云球,想到了可以帮她进入云球。”他接着说,“本来,她虽然在拍云球电影,但并不知道意识场的事情,更不知道云球意识场的事情。可是我告诉了她,她立即就迷上了这件事。”